就在紫禁城内因福州陷落与《海权时代》一文风波诡谲、暗流涌动之时。
福建建宁府崇安县,一家临街的客栈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早已悄然弃官、潜入光复军控制区的沈葆桢,正独自坐在窗边,捧着一杯已然微凉的热茶,望着窗外略显萧瑟的武夷山景出神。
十一月的山区,寒气顺着窗缝丝丝渗入,却不及他心中思绪的纷乱。
客栈老板拿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的《光复新报》,喜气洋洋地走进大堂,对着店内的客人高声宣布:
“好消息!各位客官,天大的好消息!”
“福州城光复了!我看呐,咱们福建全境光复,也是指日可待!”
店内顿时响起一阵夹杂着惊讶、兴奋与期待的议论声。
沈葆桢闻言,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心中复杂难言。
那是一座他熟悉的省城,如今却已改旗易帜,而自己的儿子,正是促成此变的“首逆”。
他放下茶杯,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故作好奇地问那老板:“店家,光复军对你们……很好吗?他们打了胜仗,值得你这般开心?”
店家打量了他一下,笑道:“听您口音是咱福建人呀,怎么好像不知道光复军的事?”
“他们来了之后,咱小老百姓要交的税少了,城里也没了地痞流氓敢欺行霸市,粮价布价都稳稳的,还鼓励行商,来往的客人多了,我这小店生意都好了不少,这为什么不值得开心?”
旁边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也插话道:“就是!光复军是咱老百姓的军队!”
沈葆桢更疑惑了:“可我此前在江西广信听闻,光复军抢掠大户田产,逼迫富户出钱,四处搜刮,这些难道不是真的?”
“这事儿啊,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的。”
店家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光复军的规矩是‘地多的多交税,地少的少交税,没地的不交税’。不光不交税,还给分田地,介绍活计,让人有口饭吃。”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快意:“他们杀的那些地主、抓的那些奸商,都是些平日里横行乡里、恶意抗税,或者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黑心肝!该杀!”
听着这些来自底层、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沈葆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与他在官场听闻的“流寇行径”大相径庭。
那店家见他一身文士打扮,客气地请求道:“先生是读书人吧?识字的话,能不能劳驾您给大伙儿念念这报纸?”
“卖报的小童说,这版面是特意用大白话写给我们老百姓看的。”
他指着《海权时代》白话版的版面。
沈葆桢接过报纸,目光落在《海权时代》四个大字上,瞳孔微微一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开始为满堂好奇的百姓,朗读起这篇或许将改变整个国家命运的文章:
“各位乡亲,这文章的题目叫《海权时代》。上面说,咱们中国这些年为啥老被洋人欺负,不光是因为陆地上打不过,更关键的是丢了海洋的权力……”
他清晰的声音在客栈中回荡,茶客、行商、脚夫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或恍然、或震惊的神情。
而沈葆桢一边读,一边感受着字里行间那磅礴的视野与迫人的力量。
文章从西方列强凭借海军称霸世界,说到中国有海无防的百年屈辱,再论及掌握海权对于国家命运、商业利益的至关重要性……
这些观点,与他过往所读圣贤书中的“重陆轻海”截然不同,却与林则徐、魏源等先驱“睁眼看世界”的主张隐隐相合,且更为系统、更为激进。
当他读到“……要巩固东南沿海,必然要以台湾作为屏障;要通行四海的利益,一定要打造出自己的海军……”之时,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猛地一怔。
“台湾……”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石达开这是要打台湾啊!
作为熟知闽台事务的福建人,沈葆桢怎么可能不知道台湾的重要性?
清初之时,朝廷担忧台湾成为反清基地,对渡台管理极严,须经厦门盘查,且长期禁止携带家眷,导致台地人口增长缓慢,开发受限。
虽然后来政策有所放宽,尤其是在乾隆末年解除海禁后,大陆移民涌入,至嘉庆年间,台湾汉族人口已激增超过两百万人!
且主要集中在西部平原。
然而,清廷的治理始终侧重于防内而非拓外,台北等广大区域仍有大量未开垦的沃野。
那里气候温润,物产潜力巨大……
“先生,怎么了?接着念啊!”客栈内其他人见他发愣,忙出声催促。
沈葆桢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念了下去,但心思早已飞远。
如果……如果石达开真的能拿下福建全省,再渡海攻占台湾,以其展现出的组织能力和这篇《海权论》所昭示的战略野心。
他必然会大力招募、甚至主动从战火纷飞的安徽、江西、浙江、江苏等地吸纳难民,大规模移民台湾!
届时,人口涌入,全力开发,台湾将不再是孤悬海外的荒岛,而将成为进可图谋南洋、退可屏障东南的坚实基业!
这前景……何其广阔!
再结合这篇《海权论》,石达开之心,已昭然若揭!
他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偏安福建一隅,甚至不仅仅是中原争霸,其目光已然投向了大洋,投向了未来数百年的国运之争!
念完报纸,沈葆桢将报纸还给店家,在众人的道谢声中,重新坐回窗边。
他心中的迷茫与挣扎,在此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若不囿于陆权争霸的旧路,而从海上另辟蹊径……
那这昔日郑和下西洋所探得的万里海疆,这被朝廷视为边陲瘴疠之地的台湾,或许……真有重归华夏掌控,并借此走向强盛的一天!
而他自己,精通政务,熟悉民情,若投身于此等开疆拓土、重塑华夏海权的事业中,岂非比在那腐朽的清廷中勾心斗角、碌碌无为,更能施展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想到此节,沈葆桢心中那份对于与那位神秘而雄才的“石达开”见上一面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人,究竟能否承载得起这“海权时代”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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