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跟你回去,你不是白小芷。”
白铭的声音平静,在这片刚刚恢复宁静的山谷中清晰地回荡。
站在他面前的白小芷,那张精致无瑕,平静异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问道:“为什么?你凭什么认定我不是?”
白铭没有立刻回答。
眼前的白小芷,乌黑发梢随风微微拂动,白色连衣裙一尘不染,脚上穿着一双玛丽珍鞋,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别无二致。
白铭开口道:“感觉,你的气息,模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但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不是她。”
白小芷轻轻重复了一遍:“感觉?”
“仅仅依靠这种虚无缥缈,主观臆断的感觉,就否定你眼前活生生的存在?白铭,你是否过于相信你那属于凡人的直觉了?”
“或许,是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所能拥有的力量,又或许,只是我平时懒得动用,而非不能。”
白铭摇了摇头:“不,不止是感觉,在夜游神降临那晚,那股强行凝固我行动,抹去我记忆的冰冷意志。”
“在一线天出口,大周被影子吞噬前,那瞬间将我定住的浩瀚威压。”
“还有刚才,伪山君彻底降临前的祭祀,那股束缚我的力量。”
“一直是你,对吧?”
白小芷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未出现被揭穿时应有的慌乱,反而流露出一种在看着一个无法理解大人深意的孩童的神情。
“敏锐的感知,我不得不承认。但你是否想过,你所感知到的禁锢,或许并非恶意?夜游神规则之下,天地肃杀,妄动者皆会被吞噬,我凝固你的行动,是避免你因一时冲动而暴露自身,招致灭顶之灾。”
“一线天内,吞噬大周之影的,并非寻常山精野怪,而是山君借助此地浓郁地脉阴气显化的噬魂幽影,无形无质,专噬生魂。”
“你当时若强行介入,非但救不了他,你的灵魂亦会被其死死缠绕,如附骨之疽,徒增无穷麻烦,甚至可能彻底迷失在那片阴影国度。”
“而与山君化身降临前的那场古老祭祀,沟通着此界深层规则,你以为凭借你一己之力,真的能够阻止吗?那不过是螳臂当车。”
“若不是我试图将你暂时困住,你可知贸然打扰那等仪式的反噬,会让你陷入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悠远而空灵:“你所感知到的一切阻碍,或许只是一位更高层次的存在,在用你无法理解的方式,为你扫清前路上某些不必要且危险的障碍。”
“白铭,凡人的视野,终究太过狭隘,容易将超出理解范畴的善意,误判为恶意。”
白铭冷笑一声:“保护?障碍?将我蒙在鼓里,任由我像棋子一样在你们的局中行走,这就是你的保护?让我险些在无间梦魇中意识消散,也是你的保护?”
白小芷沉默了。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山谷间的微风拂动她的裙摆和发丝,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朦胧的光边,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空灵而缥缈:“感觉,直觉,认知……凡人的判断依据,总是如此主观而脆弱,易受表象蒙蔽。”
“白铭,你穿越迷雾,历经重重诡异,九死一生来到此地,深入这山君巢穴,不就是为了寻找那超越凡俗,触及世界本质的神性吗?”
“你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源自某位落魄灶神的信仰火苗,不正是你在潜意识中渴求更高层次力量与存在的明证吗?”
“正是这丝神性火种,指引你寻找同类,甚至因此引动了此界底层规则的微妙反馈,无形中提升了你所经历的这场考验的难度。福兮祸之所伏,你的机缘,亦是你劫难的源头。”
她抬起手,指向山谷深处,那里云雾缭绕,隐约传来令人心悸的古老气息:“跟我来,穿过这片山谷,抵达那山君最初诞生的源头。那里沉眠着你想要的东西,一块纯粹的、古老的、蕴含着此片天地初开时部分规则的山岳神性碎片。”
“融合它,理解它,你便能真正挣脱凡物的枷锁,生命层次得以跃迁。届时,回头再看,方才那让你感到绝望,看似不可战胜的山君,在你眼中亦不过土鸡瓦狗,翻掌可灭。这份源自世界本源的力量,其浩瀚与纯粹,远非你体内那丝微弱灶火所能比拟。”
神性!
这个词如同洪钟大吕,在白铭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定福神君赋予他的那缕灶台之火,在进入这个副本后确实提升了副本的难度。
在上一个【公寓】副本中,也正是这火焰的指引,让他最终找到了那缕诡异莫测的【迷惘神性】。
但神性,当真是如此轻易就能获取的吗?
白铭想到了【公寓】副本中神性的获取难度,那仅仅是C-级的副本,如果不是他,哪怕是一个15级的S级玩家都不一定能获得。
更何况,眼下这是一个B级的副本。
难度提升了整整四个级别!
这其中的差距,绝非简单的数字叠加。
在这明显更加危险的B级副本中,一份听起来更为强大的山岳神性,会像路边野果一样任人采摘?
这不合常理!
嗡——!
只见白小芷又轻轻一挥手,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她身旁的空间随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来,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
紧接着,两个身影如同被无形之力从另一个维度吐了出来,踉跄着摔倒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正是早已消失多时老陈和大周。
老陈眼神涣散,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沉沦于美好幻梦的迷茫与慵懒,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完全陌生的环境。
大周的状况则显得更加糟糕。
他脸色苍白得如纸,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风箱,身体还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极致恐怖。
他下意识地向着身旁的老陈靠拢,仿佛只有接触到熟悉的同伴,才能确认自己并非身处另一个噩梦。
白小芷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地上惊魂未定的两人,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是因为他们吗?你一直在担忧这两个凡人的性命?认为是我,或者是那已消散的山君,吞噬了他们的存在?”
她微微歪头,看向白铭:“现在,我将他们完整地归还于你。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记忆,他们存在的根基,我已从山君溃散后残留的混乱意志中剥离。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善意吗?”
“白……白公子?”老陈终于勉强缓过一口气,声音沙哑干涩,“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我们不是已经……”
大周则是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眼神中充满了后怕与茫然。
白铭看着重新出现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他们活着,这确实是他所希望的。
但很快,他的眼神恢复了平静。
他轻轻将怀中依旧沉睡的蓝晞薇放在一旁柔软的草地上。
白小芷将他的动作和短暂的沉默当做了动摇:“看,你所有的顾虑,我现在都已为你解决。这三个与你同行的凡人,你可以选择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去往那力量的源头。”
“或者,让他们就在此地安全等待,放心,此地山君已彻底湮灭,其麾下邪秽也已随之消散,他们在此绝不会再有危险。”
“而你,白铭,只需要放下无谓的戒备,跟我走。前方,就是你渴望已久的最终答案,以及足以改变你命运轨迹的绝对力量。”
“这份山岳神性,是此界规则对于像你这样独特的存在的天然馈赠,是你跨越艰险后应得的奖赏。”
白铭缓缓直起身,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白小芷那看似真诚的视线,再次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不。”
“如果我现在跟你去,接受这份所谓的馈赠。那么,真正的白小芷,那个我认识的白小芷,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对吗?”
山谷中的风,在这一刻,仿佛彻底凝滞了。
白小芷脸上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波动彻底消失了。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何以见得?”
良久,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白小芷终于再次开口。
声音里不再有任何情绪:“是因为你与她之间那缕微弱得可怜的灵魂联系,在此刻已经变得几近于无,让你产生了恐慌?还是因为,你固执地无法接受,也无法想象,你所以为熟悉的白小芷,其真实的本质,或许本就拥有着你所完全不知晓、也无法理解的另一面?”
白铭没有回答她的反问,他的目光越过她,试图捕捉那一丝属于【厉鬼索命】的联系。
那丝联系,在离开梦魇后曾短暂地清晰了一瞬,指引他找到这里,但此刻,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并且正被一种更庞大、更古老的气息缓缓包裹。
白铭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她还在,但她正在被消化。就像山君消化那些祭品一样。你,或者你背后的存在,正在以她为媒介,或者说为养料,来完成某种蜕变,或者维持某种状态。”
“你所许诺的那份山岳神性,恐怕根本不是什么无主之物、天地馈赠,而是需要以她的存在为代价来提取的吧?就像山君需要吞某些祭品一样。你们,从根本上来说,是同类,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层次的高低。”
白小芷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凡人的智慧,总是习惯于以最恶劣的动机揣度更高位的存在。”
“融合与升华,是生命形态向着更高层次的跃迁,岂是那种低等的、粗暴的吞噬所能比拟?”
“她的本质极为特殊,是承接与孕育这份山岳神性最完美的容器,同时也是将你准确引导至此地,接受这份机缘的路标。此乃她诞生之初便已注定的宿命,亦是你跨越世界壁垒于此相遇的莫大机缘。”
白铭道:“宿命?我白铭,从来就不信什么狗屁宿命!我只知道,陪我穿梭不同世界、走过数个生死副本的是她!在我疲惫归来时,在厨房里默默为我准备饭菜的是她!会因为我一句简单的评价而暗自努力的是她!”
“而不是你这个顶着她的皮囊,满口神性、机缘、宿命的鬼东西!”
白小芷微微抬起了下巴,她睥睨着白铭,如同神灵俯视着脚下妄图挑战神威的蝼蚁。
“看来,言语已是多余,你拒绝馈赠,执迷于表象,固执于那微不足道的凡俗情感……”
她的话音未落,整个山谷的光线骤然黯淡下去,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她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力场吸收。
刚刚萌发的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灰败,温暖的春风化作了刺骨的阴寒,鸟鸣虫嘶戛然而止,死寂瞬间笼罩了大地。
老陈和大周闷哼一声,只觉得仿佛有无形的大山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眼前阵阵发黑。
就连昏迷的蓝晞薇,眉头也无意识地蹙紧,似乎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而处于这力量针对核心的白铭,感受最为强烈。
白铭只觉得周身一紧,那股熟悉的、远超山君的凝滞感再次降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都要彻底!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动作,而是仿佛要将他连同思维一起冻结!
白小芷的声音直接在白铭的脑海深处响起,冰冷而宏大。
“既然你不愿主动接受这份荣耀,执意要拥抱虚无……”
“那便只能由我,亲手为你取下这份本就属于你的神性……”
“然后,再彻底抹去你这段……不必要且令人厌烦的挣扎记忆。”
我在规则怪谈里无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