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
混沌,混乱得如同浓汤的混沌。
白铭漂浮在这片意识的深渊中,感觉自己像是一滴墨汁落入更大的墨海,边界在消融,自我在溶解。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否则随时可能被这片混沌彻底同化,失去最后的自我认知。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没有日出日落,没有心跳计数,只有永恒的混沌和不断侵蚀意识的黑暗。
可能只过去了一瞬,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千年。
白铭只能通过自己意识的疲惫程度来判断,他在这里已经“战斗”了很久。
前一瞬他还感觉自己被无限压缩,小如芥子,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这一个点上。
下一刻,他又被无限拉伸,意识如同被扯散的棉絮,仿佛要填满整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他时而觉得自己无处不在,是构成这片混沌的一部分,时而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即将消散的念头。
“我是谁?”这个问题开始在他意识中回荡。
他看到自己还是个婴孩,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中蹒跚学步,一个面容模糊、身着古装的妇人温柔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画面栩栩如生,连妇人衣角的绣纹都清晰可见,带着某种温馨的诱惑,试图让他接受这个虚假的过去。
他又看到自己垂垂老矣,躺在一张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周围是闪烁的仪器和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那种濒死的恐惧如此真实,仿佛他真的经历过这一切,正在回忆自己生命的终结。
“放弃吧……”那宏大的意志如同规律的潮汐般,一波波涌来,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亘古的苍凉与无尽的饥饿,“挣扎徒增痛苦……归于虚无,融入吾之怀抱……汝将成为永恒的一部分,不再有分离,不再有恐惧……”
“我是白铭,”白铭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我来自地球,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我是来这里完成副本任务的,我的目标是完成任务,然后回去,回去营救东城。”
这个信念如同锚点,在混沌的海洋中固定着他即将飘散的意识。
不断地坚固着自我的意识。
不断地抵抗着虚假记忆的侵蚀。
不断地让他开始恢复了那些被掩盖的记忆。
在极致的压力下,那些被强行掩埋的记忆碎片开始重新浮现。
那是进入这个副本的第一个夜晚。
篝火摇曳,白铭刚刚解决了故面魍,老陈惊恐地大喊“趴下”,然后夜游神降临了。
当时的他,和其他人一样伏低身体,规避着那不可名状的存在。
但就在那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存放在【背包】中的【白小芷的作业本】微微发烫。
紧接着,一个由微弱白光勾勒出的少女虚影,悄无声息地从作业本中飘溢而出。
那虚影在浓重的夜色中悬浮了片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没等白铭完全理解那眼神的含义,那虚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无声息地彻底消散在夜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消失如此彻底,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时候的白铭,内心绝非毫无波澜。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股莫名的焦躁如同野火般瞬间窜起。
那种冲动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想要立刻起身追寻。
白小芷的状态明显不对,她的离去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直觉在疯狂报警,告诉他必须立刻行动。
哪怕有夜游神在场也在所不惜。
但就在刹那,一股无形无质,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力量,如同冰冷的瀑布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行动,更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干扰并覆盖了他的这部分记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白铭意识到了,那股力量和一线天那个凝固自己身体的力量一模一样。
该死!
白铭的意识在梦魇中剧烈波动。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自己就落入了山君精心编织的罗网。
而自己,之后漫长的旅途中,几乎完全遗忘了这关键的一幕,直到此刻在梦魇的极致压迫下才重新想起。
记忆的缺失让他在无知中一步步走向陷阱,直到现在才回想起来这些。
这就是B级副本吗?
属于B级副本的真正难度?
之前的安逸和轻松,一切都是虚假的幻影,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除了白小芷离去的那一夜外,还有许多记忆碎片如同星星点点般,开始从意识的海洋中浮现上来。
然而,梦魇似乎感知到了这一点。
周围的混沌骤然加剧,扭曲的空间碎片凝聚,竟然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挺拔的身姿,冷峻的面容,手中握着一把与他一模一样的【长棍壹型】。
是“白铭”!
或者说,是一个拥有着白铭外形,眼神却充满了戏谑、傲慢与残忍的复制体。
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恶意和嘲弄。
假白铭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哟,还在挣扎呢?像只掉进蛛网的虫子,真是……可怜又可笑。”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感,仿佛很享受眼前这一幕。
白铭的意识凝实了几分,他“看”着眼前的复制体,心中波澜不惊。
面对这种低级的挑衅,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白铭的意念淡淡道:“山君就这点伎俩?造个残次品出来,是想让我看看你自己有多拙劣吗?”
假白铭呵呵一笑:“拙劣?等下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拙劣了……”
他猛地挥动长棍,棍风撕裂周围的混沌,展现出与白铭一般无二的强大力量,甚至更加狂暴。
白铭不再废话。
面对这种敌人,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何况,在梦魇之中,再讲任何话都是浪费精力。
唯有用绝对的力量,粉碎这个冒牌货,才能打破这一重幻象。
他意念一动,精神力量高度凝聚,化作实质的攻势,率先发起了冲击。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精神层面最直接的碰撞。
虽然碰撞虽无声无息,却比任何物质层面的战斗都要危险。
稍有不慎,就要彻底地沉沦。
永坠无间梦魇之中。
再也无法醒转。
砰!砰!砰——!
两道身影在这片意识的空间中高速交锋。
他们的速度快到极致,在混沌中留下无数残影。
棍影纵横,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意识混沌的剧烈涟漪。
假白铭的攻击确实狂暴狠辣,招招直奔“要害”,试图引动白铭意识深处的破绽。
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复制品,一个由山君的恶意和白铭的部分表层信息构筑的幻影。
缺乏真实的经历和情感支撑,他的攻击再狂暴也显得空洞。
“太慢了!你的攻击徒有其表!”
“破绽百出!山君就教了你这些?”
“连模仿都做不到精髓,也敢在我面前聒噪?”
假白铭越打越惊怒,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在真正的白铭面前竟然处处受制。
这种认知上的落差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疯狂。
对方仿佛能预判他的每一个动作,看穿他能量流转的每一个节点。
他那狂暴的攻击,要么被轻易化解,要么被引导着击空,反而消耗自身。
越是愤怒,破绽就越多,陷入了恶性循环。
“闭嘴!我杀了你!”假白铭发出狂怒的咆哮,攻势更加凌乱,破绽也越来越多。
理智正在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纯粹的毁灭欲望。
白铭抓住一个巨大的空档,意念凝聚的长棍瞬间穿透了假白铭的防御,点在了他的胸口。
噗——!
如同气球被戳破,能量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假白铭的身形剧烈地扭曲起来。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怨毒,发出无声的嘶吼,仿佛无法接受自己会败得如此彻底。
构成他身体的能量开始失控地四处逸散。
“不……不可能……我才是……完美的……”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
白铭冷漠地看着他:“残次品,终究是残次品,连存在的根基都是虚假的,也配谈完美?”
他不再给假白铭任何机会,凝聚起更强的精神力量,化作最后一击,轰然砸下。
轰隆——!
意识层面仿佛响起了一声惊雷,整个梦魇空间都为之震动。
假白铭的身影如同破碎的镜面,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缕充满不甘怨念的黑色能量,被周围翻滚的混沌梦魇重新吸收。
击败了这个冒牌货,白铭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他知道,这仅仅是破除了一层比较坚固的幻象而已。
山君的梦魇如同洋葱,剥开一层还有更多层。
那个核心深藏在混沌的最深处,被层层幻象保护着。
果然,假白铭消散后,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幻。
梦魇显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这一次,不再是具体的场景,而是回归到了一种无尽的虚无。
但这种虚无比任何具体场景都要可怕,因为它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本质。
而那种精神上的研磨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锉刀在不断打磨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彻底磨平。
他感觉到,自己与外界的联系,似乎更加微弱了。
那种被孤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如同一层厚厚的的茧,将他的意识牢牢包裹,隔绝了一切。
这层茧还在不断吸收着他的力量和意志。
随着时间推移,哪怕他的意志没有放弃,他的力量也先一步消磨殆尽。
而没有力量的意志,也不过是无根浮萍,迟早要面临败亡。
然而,这一次和前面不同,之前无论怎么样,白铭都有反抗的余地。
似乎只要有拼命和反抗的念头,在意志的作用下,起码能够制造出一点动静。
可现在无论白铭如何反抗,如何动用意志,这个茧都牢牢地隔绝一切。
如同绝对、永恒的屏障,无论怎样做都无法反抗。
要放弃吗?
不!怎么可能放弃!
自己就算了,自己虽然不想死,但努力了,拼命了,怎么都不能算是后悔!
可白小芷……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感应,如同蛛丝般,轻轻触动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这感应如此细微,稍不注意就会错过,却带着某种熟悉的温暖。
白小芷……
是她吗?
虽然无法确定,但这种熟悉感不会错。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在帮助自己是吗?
但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
她当初又为什么要离去?
离去之前也不跟自己打一声招呼?
这个疑问在白铭脑海中一闪而过,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这丝感应太过微弱,随时都可以被熄灭,而且也无法定位,也无法凭借他和她的联系进行沟通。
但却像在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烛火,带给了他明确的方向。
有了这个方向,他就有了一丝突破茧,甚至是梦魇的可能。
白铭不再盲目地挥霍力量对抗整个茧,而是开始尝试集中精神,顺着那一丝微弱的感应,如同在迷宫般的囚笼之中,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出口。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终于感觉到,周围的混沌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那层包裹他的茧,在某一处地方有着极其细微的缝隙。
而也就在这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从缝隙传来的,来自外界的一丝声响。
不是山君的低语,也不是幻象中的杂音,而是真实世界的声音,微弱地传了进来。
那是蓝晞薇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呼喊:“白公子!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紧接着,是那个刚刚被他击碎的、假白铭那充满嘲弄和得意扬扬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做什么?自然是完成这饲灵之宴的最后一步,稳固祭坛,强化仪式,迎接山君大人的彻底苏醒!”
我在规则怪谈里无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