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怀念的小鹿,我也终于离开修道院了!
——《两个新嫁娘》
尊贵的贵妇人若无其事地在家臣面前换衣服,因为家臣们对她来说就像牛一般。
——巴尔扎克,《风雅生活论》
在19世纪的法国文学当中,“修道院的寄宿学校”这个元素扮演着非同一般的重要角色。
只因在十九世纪前半叶,法国的上流社会普遍流行着这样一种习惯,即上流社会的人们花在社交上的时间多过现代职业妇女花在工作上的时间,由于太过忙碌,他们压根没有时间养育小孩。
妈妈会雇佣奶妈,自己绝对不亲自哺乳,关于养育子女的一切事宜完全交给专门负责养育的女仆,教育则交给英国的家庭教师,除此之外,更多的便是将女儿送到修道院的寄宿学校去。
而从九岁到十六七岁这长达八年的时间里,贵族父母压根不去看自己的孩子乃至只会写上几封信的情况并不罕见,因此对于少女们而言,在十六七岁的时候从修道院的寄宿学校里出来,几乎就是她们第二次生命的开始,至于未来是好是坏谁也不得而知。
在巴尔扎克的作品里,他对这些贵族少女们的命运进行了忠实的记录。
随着时间的推移,“将女儿送进修道院的寄宿学校”这个习惯逐渐从贵族蔓延到了中产阶级和富裕的农民中间。
虽然下层阶级的子女依旧完全不接受教育,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从事劳动工作,不过在一些富农家庭,有许多人都将“让女儿接受教育”当做嫁妆的一部分,因此便将自己的女儿送去。
自然,修道院的教育并不等同后世的教育,它实际上几乎全都是一种宗教教育,涉及学识的部分停留在了极浅的层面上。
而在这种极为封闭的寄宿环境中,少女们的心事悄无声息地蔓延,对于外界的事物乃至爱情充满了幻想,由每天到修道院帮佣的老婆婆偷偷带进来的正统浪漫小说则是进一步助长了这些幻想,等到少女们终于得以开始新的人生的时候,贵族少女们有贵族少女们的不幸,富农的女儿们则有富农女儿们的不幸。
作为社会转型期的产物,富农的女儿们最终凝聚成了一个在法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形象——包法利夫人,艾玛·包法利。
至于贵族少女们,她们从修道院出来后尚有一段幸福和痛苦的时光,那便是进入社交界和参加舞会。
参加舞会所需的服装最突出的特征便是束腹,如果不喜欢这种酷刑,那只能放弃结婚回到修道院。
而身躯越是纤细便被大家视为美女,以至于到了后来,有不少女性都像贝尔伯夫女侯爵那样,为了让身体变得更加纤细而取下好几根肋骨。
直至1910年这一酷刑才逐渐走向结束。
娜佳穿着这样的服装虽然没有那么费劲,但她却也打心底的讨厌这种服饰,她曾经还专门在写给米哈伊尔的信里和米哈伊尔一起探讨过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娜佳在了解巴黎舞会的规矩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更多的巴黎和俄国不一样的地方。
就像在巴黎,人们对于女性裸露上半身这件事相当宽容,其中肩膀和胸前,因为束腹和低胸露肩装扮的流行,常常大幅地裸露,甚至说上半身接近赤裸,这些都是基于流行所要求的规范。
在俄国显然不会这么夸张,俄国在这方面要保守的多,一方面是严格的宗教和保守的社会风气,另一方面以俄国那个气温,要是真的完全学习巴黎的潮流,说不定俄国上流社会的女性得减少一半的成员。
除此之外,巴黎虽然不在意女性裸露上半身,但在男性面前露出双脚却是绝对的禁忌,而在这种情形下,比起低胸露肩的装扮露出的前胸,男性们的视角反而集中在被隐藏住的双脚。如果因为一个什么原因而瞥见了双脚和鞋子,那个瞬间便是男性们在性欲上得到最大满足的时刻......
但在俄国并非如此,俄国女性的脚需要遮盖,是礼仪和端庄的象征,而并非一种性暗示。
可既然身处巴黎,娜佳便不得不小心地选择鞋子。
值得一提的是,手套在某种意义上具有跟鞋子相同的地位,只因在文艺复兴时代,随着鞣皮手套开始流行之后,女性的双手就被赋予了强烈的性的意义,这种情况下,手套必须是让手看起来很小、让手指看起来很修长的东西。
娜佳作为一个从严苛保守的俄国来并且肯定还要回到俄国的少女,她的打扮自然不可能全部按照巴黎的规矩来,这种情况下,娜佳反倒是拥有了一定的自由搭配的空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娜佳以及将军一家已经慢慢做好了参加舞会的准备。
与此同时,他们一家已经抵达巴黎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
作为在欧洲不太常出现的俄国贵族,巴黎的其它贵族无论是出于对这位俄国贵族权势和财富的关注,还是出于自身的好奇心,他们都逐渐向这一家人发起了邀约。
等到确定这一家人会出现在某场比较盛大的舞会上的时候,巴黎的一些男人们聊起了政治,聊起了俄国同法国的关系以及这位将军来巴黎的目的和打算。
对于那些夫人和小姐们来说,她们更多的还是将目光放在了社交和舞会上面,她们在准备起自己的束腹、鞋子、礼服和各种首饰的同时,聚在一起的时候也难免谈论到了这场舞会和这些罕见的客人:
“听说这次的舞会是由克莱芒汀公主举行的?到时应当会有许多大人物和杰出的年轻人到场,应当带上我们的子女在这次舞会上好好看一看了。”
“是啊,听说会有一两位公爵到场,还有议员、银行家的儿子,有几个相当著名的花花公子,还有雨果先生、仲马先生他们......对了!那位年轻的俄国诗人据说也会到场!”
“真的吗?我几乎没有在任何一场舞会上见过这位年轻人,我都开始怀疑有关他相貌和风度的传闻都是虚假的了!否则他怎么不敢轻易示人?”
“我也跟您有着同样的怀疑......但他的诗歌写的真是太美了,已经在我心底留下了一个很美好的印象。”
“这样的话我想去看看了,我的女儿估计也会缠着我要去这场舞会看看。”
“那到场的俄国贵族呢?据说他出身于一个颇为显赫的家族,还有他的女儿,莫非他有联姻的打算?”
.......
在这些议论和闲谈过去后,没过多久,许多人期待的舞会终于随着夜晚的到来拉开了帷幕。
当巴黎的贵妇和少女们按照惯例戴上束腹、穿上鞋子、勒紧身体、梳好头发、穿上礼服、化妆之后,她们便怀着决斗者一样的心情坐上了自家的马车,然后便一头扎进了这个喧闹的夜晚。
至于米哈伊尔,他在得知了将军一家到来的消息后,平日里其实不怎么关注自身形象的米哈伊尔便专门找人给自己搞了个造型,还不得不租了一辆颇为昂贵的马车。
只因巴黎社交界有一个“夜间外出要搭乘有盖箱型马车”的不成文规定,除此之外其它马车都会被仆人们瞧不起,而如果是走路来的话,更是一定会被轰出门外,这大多是根据鞋底是否沾泥来进行判断。
有一说一,米哈伊尔不喜欢巴黎的舞会,虽然巴黎的舞会既热闹又奢华,但米哈伊尔偏偏就不太喜欢这种氛围,可这一次的话,米哈伊尔却是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走进了这个夜晚。
不过比起将军一家的速度,米哈伊尔终究还是迟了一些,当米哈伊尔还在路上的时候,身着盛装的将军一家却是已经出现在了克莱芒汀公主的宅邸上,并且舞会的主办人握了握手。
而当他们走进会场时,无论是那些穿着闪闪发亮的丝绢礼服、戴着披肩和宝石的贵妇人们,还是那些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们,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这三位巴黎社交圈的新客人。
尤其是那位举止端庄的少女,一眼看去便知她正处于最美好的年纪,可她如同冰原一般庄重、不容忽视的外表下却有着跟年纪不太相符的沉静。
而此时此刻,她穿着搭配着英国刺绣的美丽棉绸缎纯白礼服,配上纯金色的缎腰带,即便细看之下不太符合巴黎的流行,但依旧让许多人都假装不经意的接二连三地看过来。
由于不在自己熟悉的地方,丹尼列夫斯卡娅夫人即便精通法语还要更强于俄语,但她还是难免有些紧张,毕竟这可是巴黎,许许多多人同样也是很多俄国贵族眼中的理想国度。
只不过,娜佳却一点都不紧张,她此刻正在努力压制住自己左顾右盼,跑来跑去的想法,只能尽力用余光在大厅里搜寻了起来。
当然,作为老江湖,丹尼列夫斯基将军一点都不紧张,正当他兴致勃勃地想要跟巴黎的贵族们谈一谈政治跟领地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在将军眼中黑的惊人的大汉却是突然一起朝他走了过来。
就在被夹在中间的将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位先生便同他打起了招呼,在听到亚历山大·仲马这两个名字后,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将军直接自信一笑,然后颇有兴致的跟这位先生聊起了天:
“仲马先生,我知道您的《三个火枪手》,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但依我之见,那三个家伙的纪律性太差,我要是他们的上级,早送去军法审判了。”
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大仲马:“?”
莫非他说的是世界的混乱和无序?
就在大仲马开始思考这位将军所说的话究竟有何深意的时候,突然之间,这白色的大厅变得有些喧闹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只有一部分人在听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后感到惊奇,但随着这个消息被一个又一个的人传给了自己的同伴。
不多时,连那些已经坐到沙发和椅子上的女人们都微微抬起了脖子,假装不经意间地望向了他,男人们则难免带了一点审视和冷笑。
而将军再见到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年轻人时,他并未第一时间过去,反而是站在原地用着同样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个并无太大变化的年轻人。
看着看着,他便看到了舞会上一些据说在文学界很有名望的人朝他走了过去,看到了巴黎上流社会的各界人士带着好奇和惊讶朝他走去,看到了一些连他都听说过的贵族甚至说公主都跟他矜持地打了个招呼......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将军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感慨,与此同时,他大步朝着米哈伊尔走去,在别人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他重重地握住了米哈伊尔的手,不过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其实有一堆话想说的将军还是克制了一下,他只是这样说道:
“亲爱的米哈伊尔,之前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了,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和成就,我发自内心的为你感到自豪。”
看着宛如慈祥的长辈一样的将军,其实多少有点思念将军的米哈伊尔一时之间也是颇为感动。
公若不弃,我愿拜为岳父......
在跟将军成功会面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米哈伊尔都不得不陪着将军继续跟巴黎一些上流社会的人打招呼,然后听着将军在那里吹牛逼,同时也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和别人的主动搭话。
但在米哈伊尔有意无意的努力下和大仲马老师不遗余力的配合下,米哈伊尔终究还是一步步来到了女人们闲谈和交流各种东西的地方,恰恰在这时,大仲马还不经意间地问道:
“米哈伊尔,你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能否念给我听一听?”
由于大仲马的声音相当大,不少人都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而即便这并非一个文学性质浓厚的场合,但依旧有许多人好奇地竖起了耳朵,一旁的女人们就更是如此。
而在很多双眼睛和一双似乎泛着雾气的眼睛的注视下,米哈伊尔已经跟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再次重逢。
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米哈伊尔静静听着一颗心的微微破碎和微微弥合的声音,然后用着似乎同样泛着雾气的声音直接念道: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
一条鱼占满了河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日日夜夜好让我们互相了解
为了在你的眼睛里不再看到别的
只看到我对你的想象
只看到你的形象中的世界
还有你眼帘控制的日日夜夜。”
我在俄国当文豪